“每个小城里你都能找到这样一座公园,无一例外。公园里有一个漂着密密水浮莲的小湖,所谓的码头上系着几艘从来没有人划过的木船,鲜黄色鸭子形状的电动船慢吞吞开在湖中央。岸边柳树的确有枝条像诗里那样垂下来,叶子上却落满灰尘,只有在3月底,新生的柳叶缓慢舒展开,万物好像都还能重新开始。
破败而花哨的儿童游乐园,秋千上只有一块狭窄的木板,胆大的孩子可以一直把自己荡到树上去,没有电视里和王菲的歌中才出现的旋转木马,转盘上有一圈墨绿色铁椅子,坐久了会沾上掉下的铁漆。转盘有时候转得太快,有人哇地吐出来,秽物很久才有人来清除,味道许久不散,孩子们还是勇敢地排长队等着坐上去,那个空掉的座位像一颗缺掉的牙。
后山有一个动物园,所有动物都极为勉强地活着。小猴子试图从铁栅栏里伸出弯曲的小爪子,一把攥住我手上的锅盔夹凉皮。我逗了一会儿,扔进去一块浸满红油海椒的面筋,它龇牙咧嘴吃了,又眼巴巴看着下一个人手上的凉拌洋芋条。这里的猴子待久了,个个都能吃辣椒,我想象他们要是去火锅店,底锅可以叫上一盆重辣,然后会用爪子捞鹅肠,一爪切开三斤半的花鲢鱼头。
这样的记忆可以无穷无尽排列下去,但所有记忆都只是平庸无奇。这本就是一个平庸的小城,我的记忆是一张还原度太高的照片,不管用什么滤镜都改变不了它的粗糙质感。那些丑陋的楼房,污脏的河水,一碗碗凉面中焦黄发黑的牙齿,热切又无望地期待发财的人们热热闹闹地挤在照片里,这就是我的家乡。”
李静睿 《小城:十二种人生》
摄影 王晟泽 [email protected]
未完